序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序章

或許是教室的氤氳暖輝，又或許是昨晚忘了戴角塑，徐珉曦看著教授的眼，總覺得其中透著一層淡淡的水光。昏黃的燈光搖曳在空氣中，像沉落海底的流光，忽明忽滅。

教授……是在哭嗎？

「珉曦啊……」

惆悵的嘆息聲在靜謐的教室裡漾開，如同松香細細磨擦琴弦時發出的微顫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動。

窗外夜色沉沉，雨絲輕敲著玻璃，映得室內燈光更加溫潤。教授立在窗邊，手中輕輕摩挲著一塊金黃透明的松香，眼神落在不遠處的琴架上，目光幽深得像是藏著過去的時光。

「有時候啊，相識的人們，只不過是彼此人生中的過客罷了……」

這句話，徐珉曦聽過無數遍，早已不知是誰最先說出的。然而此刻，教授輕聲道來，卻讓他的心不知怎地沉了幾分。

教授垂下眼，指腹輕輕劃過琴弦，像是在撫觸一段早已塵封的旋律。

「我在你的人生中，也只是個過客。我能送你到哪裡，都是緣分。我今天的工作，就是負責把你不會的東西教到會，幫你解答你困惑的問題。如今你跟我說你想放棄，那或許，我們的緣分，也快到了盡頭吧。」

話音落下的瞬間，雨聲彷彿都停歇了一瞬。徐珉曦的胸口微微發緊，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。

教授的手指輕敲著松香盒，聲音細微而清晰，如同琴弦上的泛音，輕輕回響。

「在學習的過程中，總會遇到瓶頸的。我能理解，那種痛苦就像是夜晚無窮無盡的練習，琴弦震顫，卻得不到任何回應。我小時候也是啊……」

教授微微一笑，語氣輕描淡寫，卻透著一絲遙遠的滄桑。

「我還記得……有一次，我練琴練到指節腫脹，指甲裂開，弓毛都染上了血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握不住琴弓了。但那時候，老師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，什麼話都沒說，只是把譜翻到開頭，示意我重來。」

徐珉曦怔怔地望著教授，指尖無意識地顫抖。

似乎是說到了傷心處，教授好像真的在哭。

「但我沒有選擇啊……」

教授終於抬手，摘下眼鏡，用指腹揉了揉眉心，像是想將某段記憶拂去。然而那微微顫抖的指尖，卻洩露了他心底的波瀾。

「你是個聰明的孩子，讀書方面不需要花太多時間，但再旺盛的桃樹總有一天也會謝的，再青綠色的枝葉，總有一天也會枯萎泛黃。懂嗎？」

教室內一片靜默，唯有時鐘的指針緩緩滑過夜的寂靜。

徐珉曦想回答，卻發現喉嚨緊得無法發聲，只能微微點頭。

教授凝視著他，眼底閃過一絲柔和的光。片刻後，他輕輕拿起琴弓，擦拭了一下琴弦，彷彿在喚醒沉眠的旋律。

「如果你是因為學業繁重，終止了你的學琴生涯，那我無話可說，畢竟人生有無數條道路可選。但如果你是因為挫折，而選擇放棄……」

教授頓了頓，將小提琴遞還給他，聲音如燈光般溫暖，卻不容置疑。

「那就太可惜了。」

徐珉曦垂下視線，凝視著指板與琴弦，指尖顫抖著撫上琴頸。

教授的手掌輕輕按在琴身上，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撫。

「來，整個重來，從音階開始。」

夜雨依舊輕輕敲擊窗戶，燈光落在琴弦上，映出微微顫動的光暈。

這個動作，珉曦重複過無數次，再熟悉不過。

他深吸一口氣，抬起弓，弓毛輕輕觸及琴弦，指腹在指板上尋找記憶中的位置。

音階如水波般流洩而出——

CBCDEFGABCDEFGABCDEFGABCCBAGFEDCBAGFEDCBAGFEDCBDCEGCEGCEGCGECGECGECFACFACFACAFCAFCAFC

來回往復，流暢而純粹。

最後一顆音的餘韻仍在空氣中迴盪，珉曦的手指穩穩地落在指板上，二指的顫音依舊輕柔地顫動。

他覺得自己拉得不錯，然而教授只是淡淡地嘆了口氣。

「你看看，多久沒練了？整體狀態大不如從前，連握弓的姿勢都錯了。我說過多少次，拉音階時食指不要扣得那麼緊！」

徐珉曦一怔，剛才還瀰漫在心中的感動頓時被打散，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羞愧與挫敗。

「這麼久沒練，右手已經完全僵硬了！回去八字運弓先練一千遍，再談其他的。還有，你的音準是怎麼回事？你有對過調音器嗎？」

……

「你先回去吧，這個狀態，我暫時沒辦法教你什麼。」

教授的聲音不帶一絲怒意，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。

徐珉曦抿了抿唇，終究只是低聲回應：「是……教授再見。」

推開琴房的門，冷冽的夜風夾著細雨迎面撲來，打濕了衣角。

「外頭還下著雨，您小心些……」

他的聲音很輕，輕得彷彿要被夜風帶走。

身後的燈光仍舊柔和，教授站在那裡，未曾回應，只是靜靜地看著琴。

琴弦在燈光下閃爍，映照出無數個曾經的夜晚。

如夢，似幻。

20250215撰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