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6.

我低下頭,靜靜看著那片血與魂交錯的浮壇。

剛剛還在燃燒的魂息漸漸沉靜下來,空氣像是凝結了一層薄霧,漂浮著淡淡的紅。
那孩子的身影依然伏在浮壇中央,像是沉睡,也像是一具剛從烈火中打撈出來的雕塑。
而我的心,卻莫名有些沉。

有種前所未有的、複雜得幾乎難以分辨的情緒,在胸口緩緩升起。
像是疲憊、驚訝、悔意,又帶著難以言說的某種……遺憾。

我想說些什麼,或許是一句簡單的「做得好」,又或者只是一聲名字。
可嘴唇動了動,我還是什麼也沒說。

這一層,結束了。

他應該會靜靜地醒來,像所有通過魂印試煉的人那樣,回到現實,回到那個依舊混亂卻能喘息的世界。

但不急。

他需要休息。

那是他應得的——真正的、被理解的、來自魂底的平靜。

***

我在最上層等他。

不是站著,也不是坐著,而是靜靜地跪在一塊冰冷的白石上。
雙手平放在膝上,掌心朝下。
背脊筆直如刃,右臂被一道粗糙的布條緊緊纏住,壓住那尚未冷卻的魂印餘熱。那灼燙仍在滲血,但我沒有動。

這,是我唯一會對學生行的「禮」。

我曾在這裡見過太多人從浮壇中走出,有人昂首,有人哭喊,有人崩潰,有人……死。
而在我這種人眼中,死並不算最糟。
最糟的,是那些魂沒死完、卻再也站不起來的殘骸。

我曾經收過一個徒弟。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
他從命語終斷的浮壇走出來時,全身抖得像風中樹枝,但卻緊咬著牙,強迫自己不倒下。
我還記得他一邊顫抖,一邊哽咽地喊出自己的名字,只為了讓魂界記住他、讓自己不被這裡徹底吞噬。

他成功了。成為了我的第一個、也是最後一個徒弟。
直到他死在第三年的戰場上。

我從沒再收過第二個。

因為我知道——收徒,不只是教。
不是一紙契約,不是一道魂印,也不是一次傳承。

那是一場把靈魂剖開的賭博。

你把你的意志與傷口,都放到對方面前,讓他決定要不要接住。
若對方弱,你會害死他;若對方強,你反而會被牽動,從此再無退路。

這種關係不是簡單的「帶」與「學」,是你魂裡會留一塊給他,他的魂也會刻你一角下來。
就算有一天其中一人死去,那魂痕還會在另一人身上,燃著,不滅。

太危險了。
也太難了。

我不信命,但我知道命這種東西,是可以裂開來的。
而收徒——就是把自己最後那道裂縫交給另一個人,讓他決定,要不要補上。

我曾經試過。那次,我親手把那孩子送進了地獄,也親手挖了他的墳。

我以為我再也不會犯第二次。

可現在,我又在這裡,跪在這塊白石上,雙手覆膝,靜靜地等一個人。

他還沒出現。

這裡,是命語終斷。是浮壇試煉最靜的一層,也是我最痛的一層。
沒有風,沒有時間,只有一種近乎永恆的靜默,像是所有聲音都被封存、凝凍,只剩下魂與魂之間的震動與回音。

我跪著,一動不動,眼神卻落在不遠處的階梯上。

他會來嗎?

我不知道。

但我聽見了自己的魂印,在胸口微微顫了一下。
就像是一滴水,落入了多年無波的井底。

我沒有動,只是閉了閉眼,像是在等待,也像是在……記住什麼。

那個孩子——那個與我共鳴了魂的少年,他的名字我還未問出口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浮壇忽然微微震動了一下,像是某種結界被重新啟動。

我睜開眼。

他來了。

那孩子踉踉蹌蹌地踏進這片空寂之地,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魂力才撐到這裡。
他的左臂與魂弦交纏,皮膚焦黑、筋骨扭曲,彷彿每走一步,靈魂都要裂開一角。胸口上還浮現著魂鏈試煉留下的斷裂紋痕,每一道,都像是刻進魂殼的灼燒。

但他沒停。

他的腳步雖不穩,卻從未猶疑。
那是一種近乎頑固的步伐,像是——縱使再碎一次,也要踏上這最後一階。

他像一團早該熄滅的魂火,殘破、歪斜、撕裂,卻還在燃。
燃得不亮,卻執拗得讓人移不開目光。

我看著他一步步逼近,心中莫名有種東西悄然動了一下。

我站起身,垂下右手,指尖輕觸魂印覆著的布條。

聲音平靜,卻像是整個空間的界限也為之一沉:

「最後一階了。」

這句話,不只是在說他。也像是在對自己提醒——這是我與他之間最後的界線。

是否跨過,是否承認,是否……傳承——都在這一步。

他一言不發,只是抬頭看我。那雙眼,疲憊、疼痛、乾涸,卻還有一絲執拗的光。

我不說話,抬手解下右臂的布條。

從肩膀斜落至掌心,一整條暗紅色的魂印如烙鐵鑿入血肉,紋路如劍刃,劍柄為骨,劍鋒為脈,當我鬆開壓制時,那紋路緩緩亮起,炙熱如火,甚至連空氣都在顫動。

他眼神一震,幾乎下意識後退半步。

這只是我右臂的壓縮印象而已——我連完整的魂印都還沒放出來,他就開始喘了。

「這一階……沒有題目,沒有敵人,沒有出路,只有一個問題。」

我走向他,步伐緩慢如審判。

「弦序九號的參賽者,你,是誰?」

他望著我,神色混亂。

我低頭看著他瘦小的肩膀。那孩子,才十二歲。

如果他連這一層都過不了,我寧可現在就終止這場試煉。就讓魂界將他吞掉,總好過將來死在真正的戰場上,無聲、無名、無魂。

但我還是走近他,跪下,伸手撫上他的額角。

「若你能喊出那個名字,我會給你一條命,也給你一個未來。」

我的手指滑過他的側頸,感覺到他的血在跳動,像是最後的脈搏。

我低頭,將齒尖抵上他脖頸。

這不是野獸的撕咬,而是師徒之契的開始。

我說:「若你認我為師,就別讓我後悔這口。」

然後,我咬了下去。

魂印如雷,自我右臂騰空而出,化為一道光流,刺入他體內——不是以壓制者的姿態,而是將我一部分的魂,與他的魂綁在一起。

他的身體猛然震顫,倒在地上抽搐。我沒有扶他,只站起來,靜靜地看著他如破魂一般掙扎。

第五階,才剛剛開始。

他沒喊出那個名字。

但他還沒死。

我知道,他還在撐。魂沒碎,心沒逃。那是最瘦弱、最脆裂的意志殘響,卻仍執意停留在這空無一物的境地中。

我站在他身前,凝視他額前已見青筋的臉龐。

他咬著牙,汗水順著額角滑落,混著唇邊的血。他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但他還沒有跪。

我曾在無數人眼中看過求饒,看過哀鳴,看過放棄。可唯獨這個孩子,在他的殘破魂光中,我看到了一句話:

——「不要走。」

他抓住了什麼。

這就夠了。

我抬起右臂,布條早已脫落。魂印在光中緩緩浮現,自肩而下,線條鋒銳如刻刀、如雷紋、如血脈翻湧。這是我壓縮過的魂印,只抽取了其中不到一成的印能,但足以讓大地龜裂、靈魂破碎。

我跪下,右手按在他的背上。

「聽好了,」我低聲道,「這不是恩賜。這是債。」

我的指尖滲入他破裂的魂膜。他猛然掙扎,像是本能地想逃,但我更深地按住他,五指直探魂核深處,強行將我的魂流與他的靈脈接軌。

灼燒從我右臂瞬間傳導至他全身。

那不是痛,是焚化——骨頭在粉碎,靈魂在嘶吼。他像是被投入熔爐,體內的每一條魂鏈都發出嘶嘶哀鳴。他的身體抽搐,脊椎顫抖,我感覺到他的魂殼正在抵抗、崩潰、再度收攏。

「忍著。」我低聲道,「撐過去,你就不再是平凡的庶人。」

我手中的魂印流轉成弦狀,纏上他右臂,自指尖一路灼燒到肩頭,紋路宛如熔岩刻印在骨肉間,每一吋都伴隨血光迸濺。他在地上掙扎,雙手死死扣著魂界的虛地,像是要將自己撐住、不被痛吞噬。

魂印開始吞魂。

這不是單方面的賦予,不是什麼溫和的傳承,而是雙向的燃燒。靈魂與靈魂之間最殘酷的交換方式——

我必須把自己的魂壓縮,熔煉成最細碎的魂序碎片,一片一片,灼燒著送入他體內。

每一片碎片都帶著我的意志、我的記憶、我的本源。這些東西,不是誰都能承受的。

他承受不住。

第一片碎片剛落進去,他就全身一震,像被雷劈中,喉頭猛然一哽,差點當場昏死。

那些碎片在他魂體中根本沒有停留的空間,只能像利刃一般爆開,尖銳地剖裂著他尚未穩固的魂核結構,像無數燒紅的針,在他體內一寸寸劃過。

他的眼白翻起,牙齒幾乎咬斷,肌肉猛烈抽搐,像一具快被過載的弓弦拉斷的軀殼。

他在死線上反覆擺盪。

我咬緊牙關,左手猛然貼上他的後頸,開始啟動「共脈共鳴」——讓我的魂頻與他強行連結,強迫他魂體進入與我一致的震動節奏,借用我的穩定性來壓住崩潰。

這是極危險的行為,像是在兩顆未封閉的魂核之間開啟連管,一旦節奏錯亂,會兩敗俱傷。

「不要放掉魂識。」我說。

我不知道是對他說的,還是對自己。

這句話,是我兒時在魂印試煉中,對自己說了無數次的咒語——

在那段永無止境的折磨裡,每天我都得在熾痛中維持清醒,每天魂體在灼燒中滲血,每天我都得咬著牙,用魂喊出自己的名字,否則就會被那些刻印碎片反吞、消融。

如今,我把這份折磨給了他。

這是我唯一的技藝——不是技術,而是詛咒。

無法傳授,只能燒進他骨子裡,刻進他魂底。

他抽搐得更劇烈了,像是在我手心下慢慢碎開。他指節抓地,指甲已經全部翻起,掌心磨破,血在我腳邊灑成深紅的弧線。魂序碎片一波波灌進去,我幾乎能看見他魂體每一次震顫時的吼聲,像遠古獸群被獵殺時最後的哀鳴。

我一度以為他會斷。

但他忽然睜開了眼。

不是完全清醒的那種睜眼,而是痛苦中本能的一瞥,眼白混濁、瞳孔散焦,但那瞬間——

我看見他的魂火猛然暴漲。

不是爆炸式的狂燃,而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延展,如同殘破的布忽然被一股無名之力縫起,撐開。

那魂火不再瘋狂亂竄,而是漸漸有了方向。不是攻擊,不是吞噬,而是一種——延續。

像是用盡一切,只為撐住這具快被摧毀的軀殼,不讓它碎。

那不是魂弦的氣息,也不是從我這邊獲得的力量。

那是他自己生出的——

將破碎之物縫起的意志。

我心頭一震。魂序碎片在那瞬間彷彿感知到了這道意志,不再那麼排斥,開始一點一點與他的魂體融合,像野馬終於遇見能駕馭它的人,仍舊暴烈,卻不再瘋狂。

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反應方式——

不是接受,不是吸收。

是熬住,再強行修補。

魂印的刻蝕還在持續,他的痛苦甚至更劇烈了,但他開始控制呼吸,開始調整魂頻。

他在學習。他在用自己的方式,把我這一刀刀的刻印——變成可以承受的「共生」。

他沒說話,從頭到尾都沒有。

可我知道,他已經走到了最深處。

他懂了。

他用自己的方式,撐住了魂印。

但這只是開始。

刻印尚未結束,真正的融合——現在才開始。

我的右手緊貼在他魂核之上,那刻著我本魂的印記,此刻緩緩轉動。魂序碎片逐漸穩定,我的氣息與他的魂頻交疊。

接下來的步驟,沒有人能幫他。

因為我要讓他——看到我的過去。

這枚魂印,不僅是力量的傳遞,更是記憶的繼承。

只有讓他承受過我承受的苦,他才能完全擁有我給的「印」。

「魂印——進入共感階段。」

我低聲宣告,聲音乾啞,像是喉頭都被燒過。

下一瞬,我的魂識猛然開裂,從那裂口中,最深、最痛、最不能被遺忘的記憶如洪水般湧出,直接灌進隼的魂底。

——

他看見了。

他倒抽一口氣,像是瞬間從高空被砸入地底。

那不是幻覺,不是想像,而是我曾親歷過的真實:

「師兄……為什麼要殺我……?」

那是我十三歲那年,首次踏入魂兵試煉的場景。

濃煙、鮮血、尖叫。魂印爆走、誤殺、清除。

我看到自己曾經的手——那雙還不成熟的手,沾滿鮮血,將魂刃刺入一位瘋化同門的胸口。

我那時沒哭,只是在他倒下時,顫著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。

「對不起。」

隼看見這一幕時,全身猛然一震,魂體開始劇烈顫動,像是在拒絕這份記憶,卻無處可逃。

……夠了……不要再看了……

他喃喃,但魂印不允許他停下。

還有第二段。

他看見我十五歲那年,被迫參與第一場真正的魂戰,與完全體魂獸對峙。

三十人,只活了三個。

我親手將一位重傷學弟推出戰圈,用自己撐住魂獸的爆魂一擊。

那一擊後,我魂核破裂三成,昏迷了整整一個月。醒來的時候,只有自己躺在雪地裡,眼角滿是凍結的淚。

隼在這段記憶中撕扯著自己,魂體開始出現裂紋,像是撐不住我魂印中那灼燒的沉痛。他的手拼命捂著心口,像要把那份壓迫從體內挖出。

「你以為你痛了?你才剛開始懂什麼叫『撐』。」

我低聲說,沒有半分憐憫。

這就是魂印的代價——

不是你把我的力量拿走,就算成為我的徒弟。

你要背下我的錯、我的敗、我的恨、我的悔。

你得咬著牙,記得我記過的每一場地獄,才有資格——在我面前說「傳承」。

他的魂體開始微微塌陷,像要被我的記憶吞噬。魂頻也開始亂,魂印外層的紋路忽明忽暗,幾近崩壞。

我手上猛然加力,一聲冷喝:

「穩住!撐過這個段落,你就配得到我最後的力量。」

那聲音就像刀刃,從他的脊椎一路劈到魂核。

他整個人猛地咬牙,怒吼一聲,魂火瞬間重燃!

那一刻,我看到他眼中映出我的倒影——但不是我現在的樣子,而是那個十三歲時,滿臉血與淚,手裡拿著魂刃跪在雪地中的自己。

我愣住。

他接住了。

那不是憑意志撐過去的硬抗,也不是任由痛楚吞沒的麻木。
而是清醒地,選擇承受。

魂印的光猛然擴散,猶如一道灼白的斬光劃破壇心,將空間一分為二。那一瞬間,我感到他的魂識與我的,開始發生奇異的重疊。

不是被動地接受,不是抗拒中的屈服,而是——主動迎上來。

他沒有把那些記憶當作外來的東西,而是讓它們融進魂底,一點一滴地吸納,像是在說:

「我不懂你的痛,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記得。」

我從未想過,有誰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承接魂印。

他沒有倒下,也沒有爆魂。只是跪著,沉重地喘息,像是快被壓碎,卻始終緊抓他沒有倒下,也沒有爆魂。只是跪著,沉重地喘息,像是快被壓碎,卻始終緊抓著我灼燙的手。

他的掌心幾乎被我燒穿,骨節撐裂,皮膚焦黑,但那力道依舊——不是求助,而是承接,是用殘破的身體,死死將那魂火握住。

魂火在他體內逐漸平息。不是因為他撐過了痛苦,而是他的魂,開始回應我。

那不是屈服,而是魂與魂之間,找到了一種近乎不可能的共振。像兩根破損的弦,在某個被血灌溉的頻率上,微弱地響起相同的音。

我緩緩鬆開手,胸腔像被掏空了一塊,像是從體內生生剝走了一頁最原始的記憶,然後……送進了另一個人的靈魂裡。

這並不僅僅是一次印刻,而是靈魂的撕裂與分離。也是一種賦予,一種失去。

他低著頭,肩膀微顫,血順著手臂一滴一滴落下,在浮壇中央,漸漸染出一圈魂印的形狀。
那形狀最初是破碎的、扭曲的,如同他一路撐來所承受的一切創傷;但它沒有散開。反而逐漸自我修復,像是某種古老紋理從血中甦醒,從斷裂中重構。

從他右臂一路延伸至掌心,一道銀紅交錯的紋路正在燃燒成形。銀色如月,紅色如焰,兩種極端交織纏繞,像是宿命與反抗的交鋒,又像是記憶與未來的融合。

紋路不深,卻銳利。像用尖刃一筆一筆刻進去的,不是符號,是意志。

它沒有華麗的圖騰,也不帶任何宗派印記,只有一種異樣的沉靜與執拗——
那是屬於他的魂,是他自己,在淬鍊過後,親手烙下的印記。

那已經不是我的魂印了。

我只是給了他起火的種子。剩下的,都是他在痛裡熬出來的。
他讓那魂火穿過自己,將痛與記憶、過去與信念,融合為一。最終,燒出這一道紋,燒出屬於他自己的印。

那是他和這世界的對話。也是——他與我之間,無可替代的契印。

我站著,看著他。

看著那個孩子,渾身血污,卻以近乎固執的姿態,將我那灼熱的魂火握住不放。看著那一道魂印,從我手心流進他的體內,然後——不再屬於我。

那魂火的波動還在我指尖顫著,像是有一根極細的魂線,被對方牽引回來。不是主從,而是一種對等的纏繞——陌生,危險,卻無比清晰。

我曾以為,我的魂,不會再為誰跳動。

太久了。久到我幾乎忘了,「傳承」是什麼味道。久到每一道痛苦與殺戮,都已與我的魂結為一體,無法分離。久到我甚至不再奢求有人能理解它,更別說,承接它。

可他——

他不只是撐下來了。他接受了它,甚至反向地,把它重新塑成了某種新的形狀。
那不是模仿,也不是臣服,是……回應。

他用自己的血與魂火,給了我回應。

我看著他右臂上的印記,銀與紅交錯燃燒,像一張在烈火中被撕碎又重構的地圖。那不是單純的繼承,而是與我魂印共鳴後,他自我鍛造出的印記。
不完美。但真實。比任何時候都來得真實。

我呼吸微亂,卻沒聲音。情緒翻湧上來,卻不知該怎麼宣洩。
這是狂喜嗎?不。不只是。

更多的是……某種令人心底發寒的預感。像是命運那隻手,終於落在了我多年未曾打開的棋盤上,一步,落下。

我抬頭,看著他。

他還跪著,魂息極度虛弱,整個人像是隨時會散。但他的眼神依然明亮,像深海中燃起的火。那眼神穿透了我所有的防備,也喚醒了某些被我藏得極深的東西。

太像了。

太像年少的我——那種把一切痛苦都往自己體內吞的方式,那種在破碎中尋找秩序、在孤絕中尋求價值的目光。

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:

這不是我挑了他。
是他——強行進入了我這早已封死的命運軌道,並在裡頭,烙下了自己的印。

我收回手,沉默地望著那魂印最後一道紋線合攏。它像一道無聲的誓言,被鐫刻在我們兩人的命魂之上。

這不是我本意。這不是我計劃裡該發生的事。

可我沒拒絕。

我只是低下頭,看著他,聲音輕得快要被風吞掉:

……你還真是,狠。」

那語氣,像嘆氣,像譏諷,又像某種……不願承認的心軟。

我的魂印悄然沉寂,但心底卻有什麼還在燒。

良久,我才退後一步,眸色低沉,在昏暗的光裡看著他:

「你的名字是什麼?」

他抬起頭,那眼裡,終於閃過一點屬於少年的明澈與疲憊,像是剛從烈火中拖出自己的殘魂。

他喉頭滾動了一下,聲音嘶啞。

我看著他,等待那個名字的落下。

他動了動嘴唇,卻沒有即刻開口。

我沒有催促。

那個名字,我知道——將會改變接下來的一切。

那一刻,我終於闔上眼,將右臂重新包裹。

「我是隼。」清晰明瞭,就一個字。

——他通過了。

 20250425 撰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