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1.

這個世界,從不是為凡人準備的。

這個世界,原本沒有力量。

萬象之初,混沌未分,天地之氣未凝為形,萬物未生、理法未定。那時候,世界如一張未曾落墨的白紙,靜謐無聲。然而在那無聲深處,有十二道回響,自不可名之地垂落,宛如天地心跳的餘震,化為十二道災環,自天穹降臨。

那是源初的詛咒,也是萬能的起點。

十二災環,並非自然生成,也非神明所賜,而是某種「秩序干涉」的痕跡——我一直這麼相信。它們是天地規則自行崩潰的證明,是宇宙自行撕裂後,殘留於時空間縫隙中的神性殘響。

火焰於水中燃燒,記憶可化為利刃,語言可以殺人,甚至死亡也能被重新安排。 這些超脫常理的現象,皆來自災環。

而災環的降臨,也並非如古籍所載的那場「大霹靂」——所謂天崩地裂、山海倒翻,只是一種比喻,一場錯覺。我逐漸認為,那根本不是單一事件,而是十二災環同時投映於這個世界的結果。它們不是從外界襲來,而是原本就藏於這個宇宙之中,某一刻被「激發」或「喚醒」,如十二面鏡同時照見這個世界,將它「重新塑形」。

我們所知的世界,其實是災環所構成的幻象。 我們的現實,是這些異質力量交錯後,凝結出的「版本」之一。

自那一刻起,女媧的人類世界不再只是人類的了。

天地運行,風雨雷霆,萬物生滅如常。直到十二災環齊臨,人類才在驚懼中,看見了這個世界真正的樣貌。他們見到盤古的海底隆起成峰,天空破裂出縫,大地的骨骼彷彿被反轉過來。人類的尺度與理性,首次全面崩毀。

但有些人生來就與某一災環共鳴,他們被稱為「異質者」。

他們從災環中覺醒,或是被選中,或是被吞噬。他們與凡人共處,又與神明爭奪權能。他們不是人類的進化,而是這個世界的變形痕跡。他們之中,有人崇敬自己的異質,有人詛咒自己的本質,有人走上救贖的道路,也有人選擇自我毀滅。

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、風、雷、草、光、影、幻、魂——這十二個源質,並非平等。 它們是災環的分支,是宇宙異變的延伸,是自然理則扭曲後的結果。

但絕大多數人,無法掌握。

這十二種源質,我曾逐一研讀、接觸、試煉過,也見過無數異質者在其中沉浮。

最容易辨識的是雷、火與風。它們張揚、直率,力量外放得快,也最容易引起旁人驚嘆。雷,像怒吼的意志,驅使身體爆發的極限。火,是憤怒與希望的化身,常在戰場上燃起。風,靈巧而變幻,掌握者多半身形輕捷,擅長突襲與游擊。

這三系因此成為各地軍隊與學院最倚重的類型。控制難度低,學得快,養成明確。

但我偏好觀察那些較不顯眼的系統。金、木、水、土這四者,外界常說它們穩定而溫和,適合支援與建設。金可以冶煉、加強身體強度與兵器韌性;木與水偏向治療與再生,農藝與癒術皆依賴之;土則穩固、防禦、築城、鍛壁——軍隊後方多由這四系支撐。

可惜,真正的力量往往藏在不被重視之處。這些基礎系統的潛力,遠比表面更為驚人。

然後是那些難以分類的延伸系。草……這名字聽來溫順,但我見過草系異質者控制大地根系穿破城牆、調配毒素瓦解整座軍營。草,是生與死的交界,是生機與腐朽的平衡。它不只是植物,而是草藥、真菌、毒性與腐殖的總和。

光與影也總讓我感到不安。 光,看似純粹,實則牽涉記憶、視覺與時間的折射。那不是照亮,而是「定義看見」本身。掌握者常能令他人忘卻、誤認,甚至陷入時序錯亂。

影則如反面之我。它沒有形,卻能吞沒萬象。空間、意志、甚至個體邊界,皆可被影之異質模糊、扭曲。

幻,是藝術與精神的延展。我見過幻系者僅以一句話、一段旋律,便令對手自毀、崩潰。他們不創造幻象,而是讓你無法分辨真假。

可所有這些,仍能被歸納、學習。

唯有「魂」,無法。

魂系……是禁忌,不僅因其力量難以控制,而是因它本身不屬於十二災環中的任何一環。

我用了十餘年才接受這個結論:魂系不是災環的產物,而是「災環結束後留下的東西」。是殘響,是撕裂後未癒的空洞,是所有力量交織後的共鳴雜訊。

魂系的異質者體內,似乎都藏有不完整的災環律動。他們能感知靈魂,能剝離記憶、替換存在、讓情感轉化為實質。他們用「刻印」與「共鳴」戰鬥,靠「投射」與「感知」生存。

你問我,為什麼如此危險的能力仍會有人修習?

因為它能解答那個古老的問題:人,究竟是什麼?

……我當然知道,那不是一個理智的選擇。
但當我從雷系轉修魂的那一刻起,我便明白——我已經無法回頭了。

我曾是雷系異質者。
那是煌印學院最受歡迎、最容易被理解與運用的顯能系之一。雷脈直貫,攻勢迅猛,電光石火之間,能將戰局扭轉。那時我年少氣盛,訓練中毫不遲疑地突破層層門檻,順理成章地晉升至雷階第二層,跨入實戰級的行列。雷系簡潔而明確,它的路徑筆直清晰,幾乎沒有歧途。

那是我第一次接觸「力量的階級」——
淬能者、脈武階、雷脅、雷暴、霆君。
每一階都是一次跳躍,每一段階梯都灼燙如雷火。我以為這就是極限,一切的終點。

直到那次任務。
我們遭遇突變,敵方戰力遠超預期,而其中一人,是魂系異質者。
我親眼看見他如何無聲地瓦解一名雷暴級對手——只用了七息。七息,那人便讓對手的魂體崩散,像是無聲地撕碎了一頁舊書。沒有雷鳴,沒有火光,甚至沒有殺意。

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做「以無形擊有形」。
也是第一次,我感到雷的直線太淺,而魂的深淵,才剛剛向我開口。

我原本並不知自己具備魂系潛質。
那場事故揭開了一切。
雙環崩解,雷焰湧動,我被能量反噬,靈脈崩碎。那之後,我失去了對雷的掌握,大部分的元素調度能力近乎癱瘓。

但我卻開始「感知」到一些東西。
我能看見他人身後漂浮的魂頻色帶,能聽見語言中被壓抑的「殘語」。
我能在對決時預知敵人尚未動身的「決意」,而不是僅僅觀察他們的動作。

那不是雷系給我的。
那是「魂」,在我體內緩緩睜眼。

我明白了,雷是力量的投射,而魂是存在的剝離。
前者爆發,後者潛藏。前者殺敵,後者決定你是否還是你。

這也是為什麼,煌印學院從未在公開場合廣納魂系異質者。
它太危險,太不可控,太難以定義。
而我,卻因為一場靈脈崩解,成了這場不可控的參與者。

我們的教學體系全面涵蓋十二環,但真正的精修課程,僅針對那十一系。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、風、雷——這七系是戰鬥主幹。草與光,為戰術與支援擴展。影與幻,為幻象與思維操縱的高階應用。

魂系被孤立,既是因為它的危險性,也是因為它的不可控。那不是你想學就能學的東西,它會反噬你、撕碎你,像我一樣,曾經也差點被它吞沒。 而我……正是被這種「不可控」,引領至此。

煌印學院,便是這樣誕生的——它不是一所學校,而是一道結界,一處屏障,一個吞噬天賦與痛苦的深淵之門。

傳說煌印創建於災環最初洩露的年代,當「魂系能力」第一次在人類之中穩定發芽。與其他如雷系、影系、火系等災環能力不同,魂系源於第七災環「浮魂環」,這是最難以駕馭卻也最深層的力量——它不只關乎攻防,而是關乎「存在」本身。

魂系能力者,能窺見他人靈核,能改寫魂鏈律動,能將自我分層、轉移、封印、反轉,甚至與過去與未來產生連結。他們能映照他人記憶,竊取靈印,將情緒實體化,將自己分裂為多重意識與殘象,甚至在死亡中重構自身。這也使得魂系成為最不穩定、最易瘋狂、也最接近本源的能力流派。

煌印便以魂系為核,吸納各系異能,成為當今唯一以「魂印授權」為最高榮譽的學院。

但收徒之制,極為苛刻。

它只看一件事:你是否能通過「斷語浮壇」。

那是一座在現實與魂界交錯處建立的「魂之殘域」,僅能由學院內最高階長師啟動。它以「魂語」為匙,以「災環波頻」為核心建構,試煉者必須自身進入其中,面對其靈魂最深處的真相與極限。

每一次開啟浮壇,消耗的並非儀式材料或技術資源,而是長師自身的魂力與記憶碎片。因此非必要時,長師們多不願輕啟。

而即便啟動,千萬人中,能走出浮壇者,不過數人。

此一機制,也導致煌印魂系異質者的收徒數量極少,但每一人,皆為絕巔種子。

這些通過浮壇者,將獲得其長師的「魂印授權」:一道可刻入靈核的烙印,象徵傳承與保護,能在長師死亡後繼承其部分力量與遺志,也能在危急時刻借用導師之魂力短暫反制命運。

「魂印」因此被認為是一種神聖契約,不可強奪、不可假借、不可複製。

而能授魂印者,當然不凡。

被稱為「魂印長師」的,往往是活過數場災環戰役、或在多重鏡域間奮戰存活的存在。他們不再以年齡或成績劃分資歷,而以「曾與幾位學生共死於戰場」為榮。

在煌印內流傳著一句老話:

——若你能從魂浮中爬出來,他們會給你一條路;若你能走到鏡域深處,他們會給你一個名字;若你從命語終斷之處喊出自己,那魂印長師,會為你死。

那,才是真正的師徒之名。

魂系本身不歸於外象,而指向內質。它穿透肉體、精神與意志,與「自我」發生根本性的交疊。若一人未能完全掌控自身魂頻與分層,便可能陷入「虛魂逆噬」,或成「無魂者」——一種比死亡更殘酷的狀態。

但也正因如此,它有著他系無法比擬的潛力。

我在晦暗之地尋找古籍,親自遠行至荒界靈墟,耗費七年光陰,才將魂系基礎五層結構逐一釐清:本魂、影魂、離魂、裂魂、虛魂。那五個詞,曾讓無數異質者發狂。但我一步步走過來,將雷系封入封脈之環,轉而進入魂之徑。

那並不是轉職,而是放棄了整個過去的自己。

而我付出的代價是,我從煌印榮譽榜上被劃除資格,當時我本可繼任雷系學脈長師。

可我不後悔。

魂系教會我,真正的力量,不在於轟鳴雷暴,而在於「讓存在本身顫抖」。

我成為煌印學院高階長師,只因我以魂系之姿,撐過了十二災環的考核——那場審核,本是用來否決我這種異端的。

所以,每當有一位青年站在浮壇外緣,那不是考驗,而是宣告。

他將無人依靠,無可模仿,無法退後。他將獨自一人,與自己最深處的裂痕決鬥。

——而那一日,站上浮壇的少年,是我。

我進入浮壇的那一年,只有十七歲。 我從沒有真正理解過什麼是魂系,只知道——那裡,是我最後的去處。

煌印學院並非普通學府,它是全境唯一擁有「災環共識封印權」的中央聖印機構。學院每年招收異質者,但僅有極少數,能通過進階訓練。

而進階訓練的第一關,便是「試煉」——每一系別的真正候補者,都需通過特定構域的試煉,證明其不僅能使用力量,更能承擔力量背後的代價。

不,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。

你或許會問,為何不讓他們修讀其他系統,為何要走魂這條孤絕之路?

我只能說:那些無法走回頭路之人,才會選魂。 那些曾經在死亡邊緣,看見過自己的「殘響」的人,才可能理解魂系的真正意義。

至於收徒嘛……我不收徒。

收徒是褻瀆之舉,除非——我見到真正與魂共振者。

我所收的徒,不是天才。 他們只是撿回一命後,還願意再次踏入災環中心的人。

這樣的人,也許會死。

但若他不死——那將會,是我三十年來,唯一一次,不惜一切也要留下的學生。

我晷厄,將為此再次燃魂,重啟那片幾乎將我吞噬的浮壇。

遠方傳來輕微的迴音。有人在笑,有人在喘息,有人在壓抑不住的興奮與緊張中走向命運的門前。

我從窗外望見那群少年。

他們正走上那條通往斷語浮壇的長階——
一條永遠無法回頭的路。
有人大聲說話,有人沉默不語。隊伍雜亂卻朝著同一個方向,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召喚,又像是……命運本身在選擇。

我看著他們的身影逐漸被晨霧吞沒。
其中一人走得最慢,卻最穩。他沒說話,也沒回頭,只是一步一步,像知道自己該怎麼走下去。
我不知道他的名字。也或許我根本不需要知道——因為他身上的魂頻,正靜靜地顫動著。

浮壇已久未啟封。
而今,又要有人,進入那裡了。

20250418 撰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