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1.
陰雨連綿的夜晚,整座音樂廳籠罩在淅瀝的雨聲中,水珠順著屋簷滴落,打濕了石板路,泛起點點漣漪。昏黃的路燈映照出微微顫抖的影子,冷風夾雜著濕氣,人不禁打了個寒顫。
我獨自坐在音樂教室外的長椅上,疲憊地低著頭,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。額前的瀏海被雨絲打濕,緊貼在額頭上,手邊的小提琴盒孤零零地躺著,彷彿也能感受到我的沮喪。剛剛結束的提琴課讓我心力交瘁,指尖仍留著隱隱作痛的餘韻。老師嚴厲的指導聲彷彿還在耳邊回響,錯誤的音準、不夠流暢的運弓、不足的情感投入,就連一個基本的音階都拉不好,每一個缺點都像是壓在我心頭的重石。
我覺得自己或許不適合這條道路,或許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達到自己所嚮往的境界。嗯…或許是真的,我本來就不屬於音樂這門領域。
夜雨中,孤獨與挫敗交織,讓我整個人無力地靠在長椅上,閉上眼,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雨聲中,一陣穩健的腳步聲由遠至近,踏在濕滑的地面上帶起細微的水花,隨後,一雙熟悉的運動鞋映入眼簾,一道低沉而穩重的聲音響起:「哥。」
我睜開眼,看見徐碩泓站在面前。高壯的身材將迎風撲來的細雨都擋了下來。
一如他的穿搭,白衫黑外套,四季不變的灰色短棉褲,襯著他黝黑肌膚的白襪,和一雙防水運動鞋。
他微微皺著眉,額前的髮絲被雨水沾濕,黑色的運動外套貼著結實的身形,肩膀上還沾著些許水珠。他沒有急著開口,僅僅是凝視著我,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。
不等我反應,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,動作乾脆俐落地披在我身上。
「不用啦…你穿就好,那麼冷,還下雨。」我趕緊拿下他的外套,被一個弟弟照顧還真是丟臉。
他又開口:「是啊,那麼冷,」
他用一副「敢違抗?」的眼神看著我,深黑色的眼瞳透露著微微怒意。
「別逞強,穿上。」他又將外套披了回來,還拉上拉鍊,確保我不會再脫掉。
「呿。」我不甘心的低嘆道。
外套還帶著他的體溫,隔絕了雨夜的寒意。我張了張嘴,卻說不出話來。
「怎麼還待在這裡?」他看了看手錶,順手拿起了我的琴盒。他的語氣平靜,卻透著不容忽視的關切。
「……我沒有啊,剛下課而已。」我低聲說。
「不是九點下課嗎?現在都幾點了?」他低聲質問。
「我看。」我一把抓住他的手,徐碩泓厚實的肌肉鼓動著,我那快虛脫的雙手幾乎已經沒力了,苟延殘喘著擠出最後一絲力氣。
本以為坐在廳外咀嚼教授的那番話不會拖多久,沒想到徐碩泓錶上的指針彷彿在跟我鬧著玩似的,短針接近十一的夾角。
嗯……我想想。
時針十二小時走一圈,所以一小時是三十度……
但現在不是整點鐘,四十五分占一小時的四分之三,所以時針又多移了三十度的四分之三……二十二點五度。
然後再算分針……走一分鐘是三百六十度除以六十……等於六。四十五分所以是兩百七十度。
相減是……五十二點五度!
對!就是五十二點五度!
「看好了沒。」徐碩泓那宏亮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。
「你到底是怎樣,看個時間可以看那麼久,你該不會練琴練到忘記時間怎麼看了吧?」徐碩泓將手抽回去,插進他短褲的口袋裡。
「才不是勒,我還算好了,是五十二點五度!」我驚喜地對他說,我也感到真神奇,竟然還記得小學老師教過的東西。
「我數學不好,你不要跟我講那些有的沒的,所以,回答我,現在幾點了?」徐碩泓無奈地搖了搖頭,看著我。
「哦……哦哦,忘記寫答,答:十點四十五分。」我仍沉浸在算出這個簡單數學答案的喜悅當中。
等等?
十點四十五分?!
蛤?!
天啊,我真是瘋了。
腦袋裡竟然還算著那些有的沒的,還像個傻瓜一樣痴痴地笑著。
徐碩泓沉默了一瞬,然後順勢蹲下來,仔細地看著我的臉色,語氣不容置疑:「你怎麼了?」
「我……我……我好累……」等等,不要喔,不行,不要哭,不要!
然而我的淚腺還是太敏感了,鹹苦的淚水倏然滑落。
「喂……你不要給我來這招喔。幹……你來真的……」
他好像不相信我會在他面前哭,而且又那麼突然……
徐碩泓站起身,雙手遲鈍的抱著我的頭,將我摟進他懷裡。
「呃……好啦不要哭啦……幹……」
這個大憨憨似乎沒安慰過人似的,笨拙地拍著我的背。
我竟然哭了。
是教授上身嗎,我怎麼也哭了……而且還在我弟面前……
過了十分鐘,見我的淚水仍狂流如注,徐碩泓開口道:「喔你要哭多久,要哭回宿舍再哭,這裡很冷,你趕快起來。我這裡也沒衛生紙,你再擦下去我這件衣服都不用穿了。」
徐碩泓純白的袖口和衣角幾乎都被我的淚水和鼻涕濡濕,髒亂不堪。
「走了。你再不走我揹你。」徐碩泓硬是拉開我的頭,手插著腰說。
我不想讓他擔心,勉強想要坐直身體,卻發現四肢仍然沉重無力。
徐碩泓沒有再多說什麼,下一秒,他已經俐落地將我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,然後用力一抬,把我穩穩地背了起來,順手拿起我的琴盒。
「喂!」我有些驚訝,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,「我自己可以走!」
「別鬧了。」他的語氣沉穩,腳步卻毫不猶豫地朝著宿舍的方向邁去,「你全身都還在顫抖,走回去恐怕得淋一身雨。」
我張了張嘴,最終還是無聲地閉上。淚水和雨水落在徐碩泓的肩膀上,我低頭看著,心裡不是滋味,便伸手撐開傘,想要替他擋些雨。
可是,傘才舉到一半,我的手指猛地一顫,無力地滑落,傘啪嗒一聲掉在地上。
徐碩泓停下腳步,微微側過頭,看見我的指尖顫抖不止,甚至還滲出血絲。
「哥!」他的聲音壓低了一些,帶著克制的怒意,「你的手……!」
他沒有繼續說下去,卻猛地將我往上托了一下,調整了我的姿勢,讓我靠得更穩當些,語氣不復平靜:「你到底怎麼回事?手受傷了怎麼不講?」
「沒……沒什麼。」我勉強扯出一抹笑,「大概是……練習太久了。」
「太久?」徐碩泓冷笑了一聲,「練到指甲裂開,手指抽搐,這叫『太久』?」
他深吸了一口氣,彷彿在壓抑什麼情緒,半晌後才低聲道:「你要是把手練廢了,還拉什麼琴?」
徐碩泓加緊了步伐,快速地走回了宿舍。
我在他穩健寬闊的背上小睡了一下,淚水才終於停止流洩。
回到宿舍後,已是十一點。
徐碩泓輕輕地將我放到床上,然後走到桌邊,把他的水壺遞給我:「先喝點熱水,然後休息一下。」
宿舍內燈光溫暖,卻多了一絲異樣的氣氛。坐在書桌前的凌墨抬起頭,冷冷地掃了我們一眼,語氣淡漠:「怎麼回事?」
「有個人手都受傷了,還逞強練琴。」徐碩泓皺著眉,語氣中帶著不悅。
凌墨的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,微微皺眉,但什麼都沒說,只是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盒醫藥箱,丟到徐碩泓手上。
「消毒好好處理,別感染了。」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。
徐碩泓接住,低聲道:「謝了。」
隨後,徐碩泓打開醫藥箱,拿出碘酒和紗布,坐到我身旁,伸手抓住我的手腕。
他的手掌寬厚,骨節分明,虎口處覆著一層薄繭,掌心卻溫暖而有力。他用拇指輕輕撫過我的手指,眉心緊皺,目光深沉。
「你忍著點。」
碘酒觸及傷口時,一陣刺痛竄上神經,我不由得抽了口氣。
好痛……比練琴還痛……
徐碩泓的手臂微微繃緊,肌肉線條在燈光下顯得結實有力。他沒有停頓,熟練地用棉花輕柔地擦拭傷口,力道雖穩,卻盡量放輕。
「你這雙手應該是拿來拉琴的,不是拿來這樣折磨的。」他低聲說,語氣帶著一絲壓抑的責備。
最後,他撕開紗布,小心翼翼地將我的指頭包紮起來,層層纏繞後仔細打結,確保不會過緊或過鬆。
「好了。」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,眼中依舊帶著些許不滿,「這幾天別練琴了,讓它好好癒合。」
「哎呀,這可真是難得一見……」後方床頭傳來了嘻皮笑臉的幼稚聲音。
是陸羽澤。
「不愧是我們可靠的弟弟啊,」陸羽澤懶洋洋地從上鋪翻身坐起,伸了個懶腰,「不過我說哥,你這麼辛苦,怎麼不學學我,找個專業按摩師來放鬆一下?我的御用按摩師手法一流,專治疲勞!」
凌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「如果你能把錢花在提升實力上,而不是亂炫耀,你可能早就比現在優秀十倍了。」
陸羽澤聳聳肩,一臉無所謂地笑道:「我這叫享受生活,你們不懂。」
「確實。」徐碩泓一邊收拾醫藥箱,一邊淡淡地說:「不過你要是真有良心,不如幫哥洗幾天衣服,也算盡一份心意。」
「這個嘛……」陸羽澤摸了摸下巴,笑得意味深長,「不如這樣,我請你們去高級SPA,怎麼樣?」
凌墨冷哼一聲,「不用,省下來買點腦子比較實際。」
宿舍內的氛圍頓時熱鬧了起來。窗外的雨聲依舊綿綿不絕,夜色深沉,但宿舍內的氛圍卻是溫暖的。我知道,即使外面的世界充滿挫折,我還有這群人在身邊。
20250324 撰寫